中新社北京六月一日电 题:亲历者忆北平沦陷的长夜悲歌
中新社记者沈嘉
在北京还是北平时,西方作家称它为“东方的佛罗伦萨”。当有一天,她被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时,北平遁入八年暗夜。
根据两位老北平人向记者的回忆,一段亡城简史初露端倪。
第一位亲历者是现居鸦儿胡同的傅明老人,这位年近九旬的老者依然耳聪目敏,六十八年前,他是北平城里一个有着浑身好气力的黄包车夫。对他而言,北平沦陷前后的光景依旧清晰。
据傅老先生回忆,“七·七”卢沟桥事变后,北平风声日紧。街上洋车少,行人稀落,生意难揽。七月二十八日,那天枪炮声很近,他和其他人一样,关注当局对日方劝降的回复。
根据当天不胫而走的报纸“号外”消息,当局战意已决。中国军队已抢回丰台、克复廊坊。傅明偶和客人攀谈,有军界和政府的人,大家的消息都差不多。人们很欢喜,有个客人从国货商店里买了一面小国旗,随手插在他的车上没有带走。
二十九日,傅明早早醒来,此时城里安静异常。他拉着一位客人抵城墙下,不见中国守兵,城门洞开。他后来才知道,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已撤离北平——北平沦陷了。
一周后,日军自西南方向进占北平。英国记者詹姆斯·贝兰特曾对此有过详致描述,八月七日当日的情况是,聚集在北平的日本人倾巢而出,商人、酒店老板、脚蹬长统靴的浪人和身着艳丽和服的“女招待”,共计千人夹道欢迎该国军队。
坦克和装甲车沿着林荫道轰鸣着开过滚烫的沥青路面,这些土褐色的现代钢铁沿着红色宫墙排列。一架日本飞机从紫禁城宫殿屋檐飞过,撒下一片五颜六色的传单:“东亚各国人民,和平共荣……”传单飘落在金黄色的琉璃瓦屋顶上,无人问津。
其后八年的事实证明,“和平共荣”只是无稽之谈。日军统治下,北平民生艰难。北平初陷时,周秀文才上小学,对当时情景印象不深。但八年间她从懵懂孩童成长为豆蔻少女,故土沧桑已在其心中难以磨灭。
当时能读中学的女生不多,周秀文老人却是女二中难得的高材生。日军侵占下的北平,民生艰难,饿殍遍地。在她骑车上学沿途的鼓楼东大街、地安门大街等,几乎每天都能遇到因冻饿倒毙街头的人。什刹海,这个今天外国人和“小资”们的乐土,当年常有自溺水中和悬颈枝头的落魄国人。
这种司空见惯的死亡大致分为两类,一是因贫病,另一则是因深中烟毒所致。后者亡相骇人,一眼可辨。当时北平城内有多所日本人经营的大烟馆,家境富足的中国人和一些韩国人在此吞云吐雾、求臻仙死之境。
周秀文家也算殷实,尽管如此,他们也只能弄到连牲畜也不屑一顾的混合面吃,这还是必须凌晨排队才能买到的。
学校里的生活也并不如意,日方强令学校教习日语并安置日本教官。周秀文和同学深恶这种学习,他们上课时开小差,考试时作弊,中国老师明知却不责备。
很快,校外的事情引起了她们的关注。当时北新桥附近有一家日本兵工厂,那里被抓捕的中国劳工境遇凄惨。于是几个朋友常骑车前去,把见闻与愤懑写进作文中,这些文字也仅在私下传阅。
街上行人不得不一慎再慎,避免来自日本宪兵的无妄之灾。但凶戾日军有时还开车追撞国人取乐。一些青壮男子被抓到东洋当劳工,遂与故土亲人永诀。
尽管是暗夜,但如西方观察家看到的,北平不仅在“七·七”事变后的那些日子里“扮演着她最后的反叛角色”,也在漫长的八年时光里,和中国其他许多沦陷地一样,“忍辱负重,满怀希望地生存下去,直到希望之神从自身的废墟中创造出新的希望”。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