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几天一直有个问题在我脑海中萦绕:春节为什么要回家———披星戴月,挤过千山万水,风雨无阻,盼得容颜憔悴,每到春节,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不顾人群的拥挤和扎堆、不惜一切代价买到车票、不顾旅程的漫长和遥远地往家赶,赶到家人的身边,一起过个团圆年。前几天的中青报社会调查中心实施的一项5000多人参与的在线调查显示,春节车票紧张是公众普遍担忧的“过年大事”之一。33.2%的人认为,买不上票,过年回不了家,那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。
为什么要赶回家过年呢?这不仅仅是顺应一种古老传统,这后面蕴藏着深刻的现实。相比于社会、公司、工地这些日常容纳人存在的单位,家有着更合人性的内在结构。
回到家中,你有着一个不可或缺、不可替代的身份,是父亲、母亲,是女儿、儿子,抑或是爷爷、奶奶,遍插茱萸少一人,血缘与情感的融合赋予了你在家中识别上的唯一性,这种不可替代的唯一性能充分地满足人性的自尊和情感需求。而在现代社会就不一样了,你只是非常渺小的一个单子,无论你多么出类拔萃,总非不可替代:你不干的工作别人会干,你辞去的岗位别人会顶替,你有着跟亿万人共享的身份:公务员、农民工、办公室文员等,你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符号。
家里是平等的,因为平等,你可以任性,你可以放纵,你可以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,让委屈的泪水流到亲人的肩上。而在社会中就不同了,地位的悬殊,贫富的差距,阶层的不同,容颜的美丑等等,无处不在的优劣之分中是“不平等”的氛围,你任性了,就有上级来修理你,你放纵了,权力就给你颜色看。一句前几年很流行的话是“市场经济不相信眼泪”,你必须遵循社会赋予你严格的行为规则。
还有,家中的生活是低节奏、不追求效率的,做事可以慢条斯理,花钱可以大手大脚。而在现代性压抑下,社会中人的存在是高效率、快节奏的,一切都得讲究利益核算,讲究投入与产出,讲究利益的最大化,时间就是金钱、效率就是生命的“公司伦理”压得现代人喘不过气来,工具理性甚嚣尘上,现代性的快节奏、高效率使人沦为一种发展的工具。
买不上票,过年回不了家,那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,这折射出国人在现代性压抑下的某种生存焦虑。越来越现代化的中国呈现出现代社会某种共有的景象:经济逻辑主导了我们的社会生活,人们生活在公司社会的掌控之下,一年中我们绝大多数的社会活动都是以“公司”这一经济单位为核心,每天受着公司商业文化的熏陶,每天接触的绝大部分人都戴着“公司”的面具,我们的工资、奖金、福利都来自于公司,被公司业务和资本的意志驱使着从这个城市奔波到那个城市———朋友、同事、邻居、伙伴、同行等社会关系都被公司所支配,传统社群都被公司社会的经济逻辑所淹没。除了金钱带来的工具快感外,你很难从中寻找到情感的慰藉和人性的满足。
于是,“家”这个社群,成为人们躲避现代性焦虑的最后一块港湾。人们赶着回家过年,潜意识中其实是在躲避公司社会的精神压抑,逃避工具化、高效率、快节奏之工具理性的现代性压迫,在这里获得短时间的精神慰藉。不管怎样,春节都要赶回家,人们借助于春节这个传统,完成了一次躲避现代性的精神仪式。人们需要从这种亲人团聚的传统中寻求被疏离的社群精神,需要借助这个传统暂时回归曾经熟悉的温情。
(作者:东方木,北京编辑。原题:《“春节回家过年”的社会学分析》)